Author Archives: Rachel

我并不是一个那么好的讲述者

从来没能完整的讲述出来一个故事,这可能和我并不喜欢小说,以及任何和故事有关的文字的关系。生活这样继续,如果每天都发生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之中,那么故事本身便没有那么重要。

答应一个小朋友要写写他们的故事。以上的话也并非托词。或许即便是有读者,那么大家都希望看到精彩的文字,而我的博客本身,总是那么稀松平常,可有可无,若即若离。

这么想来,我听过很多人给我讲自己的经历。我身边那些奇奇怪怪的,各式各样的朋友,经历过的各种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经历过的事情。这本身是很美好的体验,以至于我时常想自己有天能不能把他们都记录下来,写一本书,叫rachel & her friends,真是一个无趣的标题。

相比起来那些夺人眼球的,跌宕起伏的故事而言,小朋友的故事就像落花和流水一样温柔缓慢。

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因父辈关系甚好从小青梅竹马,随年岁增长而愈发羞怯。当女孩子刚上大一的时候来北京游玩,在北京读书的男孩子去地铁站接她。于是,在站台的人海中,他看见如同昂山素季一样优雅朴素,周身散发着桂花一般的光芒的女孩子。他们一起默默的走过很多街道和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度过短暂的假期,然后在火车站送别。相互思念,又不知如何倾诉衷肠。

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又会诉诸于一种怎样的形态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那样的光芒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日渐淡漠,还是愈发清晰?她从他身边走过,风吹过头发飘来的柔软的气息是否会永远停留?夜晚的丝丝想念是真实存在,还是仅仅是自己心中的幻觉?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人可以回答。于是,日后的疏远,平淡,甚至争吵,厌倦,或者痛苦,纠结,扯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多是缘于此。

我常常听到这样的故事,每一个倾诉者都是满怀着各种情绪,愤怒的纠结的恐慌的忧伤的怀疑的痛苦的,我没办法给他们答案甚至无法讲出安慰的话来。因为在这样的情绪背后,满满的全是美好的回忆。而面对那么美好的曾经,纵使是有无数看不清楚的现在和未来,又该怎样去抱怨呢。

我们终将会失去的,想到这里,本应要微笑的。这并不是悲观的,反而是明亮的现在。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讲完。

在黎明的铜镜中

呈现的是黎明

猎鹰聚拢唯一的焦点

台风中心是宁静的

歌手如云的岸

只有冻成白玉的医院

低吟

在黎明的铜镜中

呈现的是黎明

水手从绝望的耐心里

体验到石头的幸福

天空的幸福

珍藏着一颗小小沙砾的

蚌壳的幸福

在黎明的铜镜中

呈现的是黎明

屋顶上的帆没有升起

木纹展开了大海的形态

我们隔着桌子相望

而最终要失去

我们之间这唯一的黎明

——北岛

在深夜的微光中

6月1日之后换了新的工作。于是很快8月就要来了。整整两个月生活只剩下工作、睡觉、吃饭、想着工作的事、工作、睡觉……还好,我最恐惧的,最担忧的,融入一个新环境的过程,应该逐渐就这样结束了。于是,一切就会回到我适宜的一切如故的感觉。

常常要写文章到很晚,写需要很多很多资料堆积起来的,在写之前我也一无所知的东西。写到一半时间就会停止,身体会的某个部位开始疼痛,随便翻出什么音乐都容易感伤,看到任何与回忆生活爱与恨生与死的东西都要哭出来。情绪和眼睛一样,变得敏感,遇见一点点日光就睁不开。

北京下了一场大雨,死了很多人。这场让亲人在城市的中心以一个难以理喻的方式生离死别的灾难,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我们总会告诉自己,生命会结束,以一种你无法预计的方式,但没有人会想到,是这种几近于奇幻的情节。那个夜晚合着雨水印在高架桥的深潭上的微光下面,是一个撞碎了头骨也没能为自己争取到再多一丝空气的中年男人,一个普通的路人,一个有女儿的爸爸,一个再也听不到妻子用扩音器一遍一遍在离自己不远的水边呼喊的丈夫。

可是我又在感慨着什么。感慨着某种未知的死亡,感慨着这个城市令人出离的愤怒,还是感慨着生命的流逝。我无法诉说清楚。甚至在怀疑,很多年过去,还会不会有人记起他,记起他被人抬出来时在路灯照耀下惨白的皮肤和没有表情的脸。哦,还有他的名字。

又是一个怎么写都写不完稿子的夜晚。来来回回听了好几遍Andrea Bocelli,我已经很累了。随着眼见的死亡逐渐增多,我时常觉得自己的生命越发沉重和不同。

或许新的生命马上就会开始。Fresh new, like us.

或许明天的我们就会截然不同。totally different, like us.

妈妈,他们都说我病了

妈妈,今天是母亲节。

前几天,我又一次离开家。离别,是一个过于伤感的词。

想起从大学起,一次次的走进机场安检回头寻找你的目光,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就涌上心来。随着时光推迟,离别愈发艰难,那是一种难以填补内心空洞的迷惘,是一种被抛向无知未来的恐惧,是一种对早已逝去的过往无谓挽回的失落。

无法回头,这是我们都太清楚的事情。

妈妈,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该去更多的尝试,还是继续坚持。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该对坐在我对面的人笑,还是哭,是聆听,还是讲述,是沉默,还是激昂,是信任,还是保留。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要讨好这个世界,还是要顺从自己的内心。

总是惧怕的。惧怕未知的人和事,惧怕新的事物,惧怕讲述,惧怕与这个世界过于贴近或者过于远离。恐惧来的过于汹涌,而我早早离开了你和爸爸为我铸造的温暖的船,一个人向更远更深的海域游去了。

我看见一个美好的世界,金碧辉煌,楼宇轩昂。我看见一个急迫的世界,场景宏大却过眼云烟。我看见一个虚伪的世界,冠冕堂皇,遮遮掩掩。直到有一刻,直到在某个一如既往的平淡的夜里,我才发现这一切其实和自己并没有丝毫联系。

我与这个世界唯一有联系的,是妈妈吗?是妈妈吧。你带我来到这里,告诉我世界最初的样子,教我和其他人说同样的语言,让我看到春花秋月,夏去冬来,然后送我走出你的世界,走去一个完全未知的场景。可是为何我总是不知道该走去哪里呢。

妈妈,他们说我病了。总是无谓的,无谓的哭,无谓的笑,无谓的追逐,无谓的慌张,无谓的自责,无谓的遥望。他们说我变了,变得怯懦,变得无趣,不知爱恨深浅,不知真情假意。

如何热情?如何冷漠?如何坚持?如何改变?如何追问?如何动情?如何发自内心的笑?如何自信的大声说话?如何拥抱生活?

如何信,又如何不信?如何爱,又如何不爱?如何想,又如何不想?

妈妈,我是不是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自己?那个在你怀里第一次看到天地,看到草木,看到夏天干燥的风吹过北方肆意生长的野草的自己。那时候我可曾如此恐惧?如此胆怯?如此轻易的就要流下泪来。

每往前走一步,我都感觉自己深陷泥潭,可回头望去却是云淡风轻。前路茫茫不可知,身后逐渐升起浓浓的雾。所谓故乡,究竟是我日夜思念的远方城市,还是这一刻我正处在的地方却不自知,我最恐惧的这一日终于到来。多少次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会看不见自己回家的路,看不见自己真正归属的地方。

我看不见了。妈妈,我变成了一个盲孩子。

面对自己的恐惧,我束手无策。

广州还是北京,工作还是读书,终究没有任何分别。我无法回去我生长的地方,可我又要去哪里。

妈妈,归属感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

今天是你的节日,天亮的时候,我会发一个短信给你,带着初夏早晨的凉风和温暖日光的美好,带着欢笑和拥抱。我想看到你安心的笑容。

而这里所提到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

我只不过是得了一场小小的感冒,而感冒本身看起来就有些伤感,这是无伤大雅的事情。这是不用理会的小事,很快,很快就会过去。

所有的担忧,牵挂,想念,都不要有。因为每当这些情绪隐现,我总是心如刀绞,如你一样。

突然就要去远方

上周四,临时接到催促出差的通知,突然去了云南。

一次没有预想,没有人爆料,也没有提前联系的采访,或许更像是一部纪录片。

从没有一个人出去旅行过。24年,一直叶公好龙的流连于各种旅行网站,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背着包去很远的地方。却从未想过要如此,忽然,没有时间思考、镇定和准备,就已经走在了路上。

旅行的开始,是在踏上未知土地的那一霎那。

4月5日下午的飞机,到了昆明直奔泸西县,晚上10:30在街边拦了辆taxi,就问司机能不能明天载我上山去村小学逛一圈。就这样,第二天早晨7:00出发。在山上跑了一天。去了3个小学4个村子,两个集市。

中途喝了一大瓶云南山泉,吃了一个馒头。

第二天一早去文山州,中午到达之后直奔马关,一直去到离河口中缅边境只有不到100公里的地方。那个晚上常常有刀光剑影,鱼龙混杂,黑白身份不明的人行迹在大街上。

于是我突然发现,如果真的想走,我原来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走很长的路,从一个远方,到比远方更远的地方。可以有很多勇气,和很多很多陌生人说话,可以对陌生人微笑。可以在太阳落山之后走在大街上。

长途旅行让人的身体无形中充满了戾气。是一股陌生的,突然生长出来的,疯狂追逐着氧气的那种戾气。是好的,充满了力量,和不畏的光芒。

可是过程是艰苦的,要不停的给自己说,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才能坚持下来。所以我不想再来一次。很多东西,真的只要一次就够了。那一刻的年轻,是永远无法回头的过去。

一路上都有细弱的小雨和清馨的空气,我没有时间停下来,为一朵漂亮的野花照一张照片。只能站在村口回头望。

然后再转身离开。

祝每一个黯然神伤的人新年快乐

新年假期,我没有见到一个朋友和同学。和爸爸妈妈窝在北京小小的房子里,过着似乎有些隔绝的生活。我一直试图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本来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在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我依旧红着眼睛望着电脑。

我是一个在没有平和的情绪、心境愉悦的前提下,一句话也写不出来的人。吊诡的是,往往我在愉悦的心情下写出的文章,却又充满了暗涌的波澜。只有在所有的情绪都相得益彰的时候,文字才会静静的、源源不断的涌出来。而此刻,我的心像一颗晒干的、苦涩的核桃,充满了无法清理的沟壑,包裹着又脏又硬的壳。

我只想说,相爱原本是件很难的事情。每当我开始这样愚蠢的、单调的、无趣的、令人厌烦的琢磨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伍尔夫说,“亲爱的雷纳德,要直面人生,永远直面人生,了解它的真谛,永远的了解,爱它的本质,然后,放弃它。”

我们要看到那团火,扑向它,拥抱它,让灼热的伤口一直留在心底,然后再自己慢慢的好起来,忘记它,离开它。至于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因为我们要证明自己曾经来过么。“人类总是想赋予生命某种意义,这主要是因为想得太多,也因为我们有记忆、喜欢怀念过去和憧憬未来。更重要的是,我们都不想在这世上白活一场。

可我从来不想赋予任何事情任何意义。我想我来,我去都是轻飘飘的。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事留下任何痕迹。可是我做不到,就像你要去哪里找到那一棵自生自灭的植物啊,我要怎样才能在所有人的生命里都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呢。

北京是一个荒凉的地方。我常常举目四望都是一片荒芜。我常常幻想自己身体里面、自己的灵魂活在一片草木肥美、空气湿润的花园里。如果花园中除了杂草和缠绕的蔓藤只有一朵小小的花,那一定是我心底里一直不曾消逝的希望。花朵是细弱的,在风雨中还要散发芳香。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怎样。我不曾期待自己可以不用上班开着精致的小车去喝下午茶、去做美容、去什么高档的舒适的地方。我也不曾期待自己可以只管和孩子玩耍,不用担心上学生病吃饭打扫所有的问题。我只想自己能够有那么一个时刻,能有个小小的地方,随便是怎样的房间,让自己安静的看看书,听永远都听不完的音乐,回头能看到自己爱的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就在我身旁,不远的地方。

我不用担心也不会担心所有的问题。因为我不是一个人。这样就挺好。

听上去这些都是平淡无奇的,是毫无新意的。或者是形而上的,是不切实际的。我没法解释,我不懂生活是什么样的,我没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我不会和人勾心斗角,我没那么多心机要爬到一个怎样的位置。我对人生对事业都没有多么高远的追求。我不愿意与这个世界牵扯太多,我不想自己身上有太多这个世界不干净的痕迹。

可是正是这样的我,又要怎样度过爸爸妈妈在身边,每天长吁短叹的哀怨日子呢。如果感情是一棵可以发芽的种子,你们就这样趁我睡着了之后把它种在我身上,然后等它像魔豆一样迅速生长然后紧紧的缠绕住我的灵魂,直到它窒息死亡。这样多好。

我也不会彻夜流泪,你们也不用总是唉声叹气。

此时此刻,我好想写一封信,可我不知道要寄给谁。我要在信的第一句写:

这么久没见,其实我多么想你。

祝每一个黯然神伤的人新年快乐,愿这以后,一切都会清晰明了,在这跃动飘忽的微光中,新年快乐。

我总是忍不住要这样想想

新的一年又到了。可惜的是,每天的我都过着似乎完全相同的生活。这是一件既美好又可怕的事情。美好的是生活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等待旅行、准备旅行、在旅行的路上,可怕的是我总是要忍不住要想想。想想生活还要怎样继续。

2011年的中国继续走在那条千百年来黄土都踏成田埂的老路上,一小部分人作威作福,一小部分人痛苦挣扎,大部分人沉默的低着头。这种景象从我开始自己真正的职业生涯之后逐渐清晰,于是我总是忍不住要想想,想想未来应该会怎样。

我想大多数人读完韩寒的“三大论”之后,在第一时间冒出各种2B的问题包括:“他是不是五毛啊”“他这次又想做什么啊”“哇!他不怕上名单啊”“怎么逻辑不通啊”之后,都会情不自禁的想到自己。我们讨论祖国的出路民族的未来,讨论民主自由法制,讨论移民留学访问学者,最终都要讨论回自己。在哪里结婚、将来去哪里定居、和爸爸妈妈离多远、小孩子在哪里生、在哪里养。最后要在哪里死去。

看上去这一切是那么现实,柴米油盐,养家户口,毫无浪漫、理想可言,与意识所在的范畴似乎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忽然的,我却觉得这不过就是一场旅行,整理行囊、打包装箱,只不过是要走过一段或长或短的路罢了。

于是,我总是忍不住要这样想想,想想自己每天还应该要怎样努力,怎样克服各种懒散和困乏,满足自己似乎永远不那么满足的内心,填补深深的恐惧和担忧。

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很多过去的朋友和同学,在漂亮的房间、漂亮的城市,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慌慌张张的行走、吃饭、寻找,四下里张望。我常常做这样的梦,仿佛在另一个世界,我要更加匆忙。我拥有更多,慌慌张张的也丢掉了更多。

这也是令人恐惧的事情。恐惧的事情太多:租的小房间太冷,总觉得到处都不干净要不停的打扫,自己单词量太少,什么时候才能再多学一门语言,多看几本书,思考和写作要更有深度,当空气下降到零度要怎样控制自己的身体保持健康。小鸟飞过头顶上的蓝天时要怎样才能不那么羡慕。

我从16岁就开始不停地想要离开。于是不停的离开。其实我不想这样,但这才是出于内心的。我总是忍不住要这样想想,想上两三年,然后就离开。

PS:最近哭点好低。开心或者不开心都很容易被戳到泪点,常常随便看到什么,就很容易在办公桌前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真是相当讨厌的事情。

想家,想念过去的自己,想念朋友们,想念十一送回银川的狗狗。

想念曾经一起疯狂一起跨年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的朋友们,想念曾经永远都不会那么孤独,甚至连半夜抽烟都有susan在楼道里听我胡言乱语的日子。

如果成长要不断的走向孤独的终点,如果生活就是一条越走越窄的道路,那这样的坚持、狂奔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这些都不是这样,或者本不应该是这样,那又该怎样。

我总是忍不住要想想结局,结局却从来都在天那边。

秋天是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

在写下这个标题之后,电脑前面的水杯升腾起一股暖暖的热气。这是我目光所及之处唯一温热的所在。

夏天搬到了这处新家,在大学校园的角落。窗外是密密的枝杈和树叶,远离马路、人群和灯光,向外望去,除了在夜色的大风中沙沙作响的树影,什么都没有。这是很美的景象,大风带来了整个城市所缺乏的安全感。他们在风中旋转,全部从窗框的缝隙中涌进我的房间。

是的,在太长时间说不出话之后,我忽然感觉全身充满了诡异的安全感,它们不知从何处来,全部安然的睡在我的心里。我小心翼翼的在整个夏天把他们藏在自己的房间,藏在这个即便是最浓烈的夏天也很少有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

随后是整个九月,整个九月我一直在梦里,北方最幸福的夏末初秋的季节,我说不出话来,仿佛灵魂正在旅行,在四处游荡,在歌唱和休息。当然,北京并不是一个美好而洁净的城市,我想,他到别处去了。

秋天很长,很久之后树叶才开始镶上金边,又过了很久,他们忽然落在了我身上。和雨水一起,落在我身上。

就在这一刻,这一霎那,我忽然满心洋溢着宁静和安详。秋天是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我无法思考,无法停留,无法说话,只能一路向前。

太久没写文章了。
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用来沉默。然后需要更长的一段时间,开始新的生活。

zt:《苹果日报》艾未未出獄後首次訪談

蘋果側寫:艾未未出獄後首次訪談初衷不改 信念未衰

我對我父親的最深印象,是他入過獄。在裏面的時候我常想起他,覺得自己比他艱難。他進國民黨的監獄時只有二十幾歲,而我進這個黨的獄時已是五十多歲了。我擔心出來的時候我兒子已經不認識我了。把你關在裏面的時候,你會覺得天迅速黑下來了,每一刻都不一樣,沒那麼樂觀。關進去才知道。就像 一個人的環境突然沒有氧氣了,說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你幾次問我有恐懼嗎我都承認我有,沒有人面對這些時不恐懼。只有你們這一代年輕人才對這種恐懼是陌生的,我和我的上一代從來沒有消除過。我曾形容我是走在一個黑洞裏,一個人上了路,就回不了頭。我告訴你我的軟肋是甚麼,是感情。在感情上我向來都是一個脆弱的人。—艾未未

草場地, fake工作室,青草依依。他回來了。境外媒體聞風而動,他也只能在院落外寥寥數言,「我只想好好享受生活」。八十一天的黯淡無光,他有理由做此慨嘆。對於一直等待他回來的陌生人們,他坦承心存感激。我是在銀行裏和他偶遇,他獨自一人,舊T恤,肥大褲子,拖鞋。回來當天理了頭髮。老樣子,笑咪咪的,眼神清澈又閃幵狡慧,瘦了十二公斤也仍然是個胖子。「我去看你吧?」我說。他痛快應道:「我手機號沒變,只是有人監聽。」果然我去探訪之前就有國安知道,告知他不許接受我的採訪。

「我擔心就這樣悄無聲息」

幾個月來從那墨綠色大門前經過,心裏總是悲憤和委屈。那時艾未未生死未卜,外界所得隻言片語也淨是訛傳訛。極 左派以為他此次絕無重獲自由的可能,公然嘲笑和惡意圍觀;大陸藝術界人人自危自保,集體噤聲,更有落井下石者,判斷他入獄是精心策劃—共產黨成全了他,令他名聲影響力更大。更多的人是從高聲吶喊到默默等待,時而樂觀時而悲觀。甚至引發了新移民潮,一些作家和外籍人士匆匆離開,對這國家的制度徹底絕望,喪失信心。我每晚都去的法國文化中心,學法語的白領們告訴我:艾未未都敢抓,何況我們?當日他在機場似被綁架,頭套手銬一應俱全,拉到不知名的地方(後來得知是密雲),這個完全沒有司法程式和依據的手段,不是逮捕,更何談所謂審訊和定罪?這些無視司法的人面對強大輿論之下的此種結局,又該怎樣交代?真正給政府 抹黑的人是他們。這真是個恐怖的荒誕劇集。如今官方也謹小慎微,只稱他是「有爭議的人」。當日抓他的人和後來審訊他的人,都並不瞭解藝術家是甚麼。他剛進去時曾「狂妄」地示意:我在國際上的影響力你們想像不到,我比劉曉波,胡佳,高智晟,這三個人加起來影響力還大。外人太容易猜到了,他在裏面所受的訊問都 是預備給他施以煽動顛覆政府的罪名。如同那三人。他早年也說到:無非是恐嚇,綁架,失蹤,這個集團沒有想像力,他們不知道飛翔和自由的樂趣。果然風雲席 捲,從他失去自由的第一個小時,國外政界藝術界和民間都在關注和尋找這個「失蹤的人」。而艾未未也只是揣測,那些時刻他孤立無援。對於失去自由的人來說, 每一天都太過漫長。「我和外界徹底失去了聯繫,整個人置身在黑暗之中,我擔心我就這樣悄無聲息,沒人知道我在哪兒,永遠沒人知道。我就像粒小黃豆,掉在了地上,滾到了某個角落的地縫裏,發不出聲音,永遠被擱置在那兒」。他曾暗自揣測若對方得逞,將會有多長的刑期。而他也計劃好了,若在獄中,仍然會做藝術, 會把想好寫好的方案交由外界實施。那時他將是第一個在監獄裏做方案的藝術家,想到這裏他甚至欣慰起來:以往我不想去展覽現場,藉口說自己不想乘飛機。現在 還用理由嗎?你不在現場,但你的思維和意志還能夠發生—對我來說這是一種支撐的力量。困境對我來說從不是個結束,它意味着新的可能新的開始。院落寧靜,工 作室的年輕人照常工作,幾隻可愛的貓咪霸佔着桌椅在休憩。他太太路青仍同往常一樣,美麗溫婉,腳上塗着蔻丹。小阿姨清潔着衞生,張羅着午飯。時有人來探訪,三三兩兩高聲寒暄。

就像甚麼都沒有發生過。沒發生那數月來的驚恐,擔憂,揣測,傷悲—路青笑意盈盈地看他。這個家庭在突如其來 的災難面前顯現的堅韌超出人們的想像。他曾被成都警方打傷後開顱手術的疤痕仍依稀可見,腿腳常不由自主地搖晃,「出來後我記性一直不太好」。他非常在意他的生命力。在裏面的第一天他睡的很好,早上是員警來叫醒他的。他滿意自己的狀態,他知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還能夠睡着,證明了他的心理承受力。床是鋼絲單人 床,薄薄的褥子,他用身體能感覺到下面的鋼圈。艾未未吃過苦,他童年時睡過新疆流放地的土窯,青年時睡過紐約的地下室,維權上訪時睡過招待所的硬板床。他從前為失去自由的人呐喊,現在命運安排他有更深的體會。但這是第一次有人在旁監視。「兩個年輕的孩子,十九歲,他們特別困,他們招誰惹誰了,要受這份罪? 你在裏面還能想想你的『罪行』,盤算你的刑期,他們該想些甚麼呢?

他們問:甚麼是藝術家?

他仍然愛着人們。他愛自由便會愛個體,他對體制抗衡多年,卻從未對個人產生惡感,哪怕是在四 川受暴行,面對個人時他也仍盡量壓着怒火以尊重的語氣。就連始終在工作室外院落監視着的國安,他也報以同情:大熱的天,他們也不易,只是這麼古老的方式對於互聯網發達的今天,還有甚麼意義?出來他才得知,外界盛傳他已遭受酷刑時,他的家人心痛着急地快要瘋了。在第四十五天,警方允許和路青見面時,他甚至想拒絕。「一切都是模糊的情況下,我不知道該和她說甚麼」。「八十一天,五十二次審訊。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審訊通常是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每次審訊的員警都是兩個人。他們用聊天的方式和我說話」。他早年曾說過如果有一天他被捕,將會以沉默方式對抗,因為他根本不承認他們的司法系統。但進去後他改變了主意, 「我覺得甚麼都可以說。本來這就不是一個司法程式,談不上審訊。這樣近的交流也許是個好方式。我相信這個國家的個體,他們也是人,擁有情感,擁有判斷力」。他們甚至也壓根不瞭解他,問他「甚麼是藝術家?」「他們說我頂多算個藝術工作者,又問我作品賣那麼多錢是否算詐騙」。他的溫和,坦誠,甚至是善意,令審訊漸漸變得艱難。他們該如何給他定罪?要有怎樣的驅動才能給這樣的人羅列一個罪名?最後他們甚至討論了炸醬麪到底是黃麪醬的好吃還是雞蛋醬的更美味。在裏面,他自己洗內衣襪子,禁錮之下的最小的日常動作成為他幸福的時刻。在第三天,他被允許洗澡,「能洗澡真是太好了,你知道人在任何環境裏心裏都還有那麼多渴望,那麼多嚮往。不只是我,那些看守我的當兵的孩子們,他們也是人,也從未斷過信念和渴望」。「我心裏仍然抱有希望,這個希望在這個國家的個人身上,而社會是由多個個體組成的,這堅定了我的信念」。熱鬧的午餐時間,工作室的年輕人將桌上飯菜一掃而光,胖子站着將盤中的米飯吃完,搖搖晃晃地踱到院子裏,手裏拿着一本共產黨建黨九十周年的紀念手冊,翻開笑道:這裏面的任何一條他們都沒做到。他本來不該在這裏的,若不是這種境況,他一定是在溫洲動車事故的現場,依舊質詢,追問,登記亡者的名單,替他們向政府索要尊嚴。他為這次媒體和民眾對動車事故的發聲感到欣慰,他在多年前就提供了範本: 1,生命的價值, 2,個人能做點甚麼?

「現在我好了傷疤忘了痛」

六年前訪問他時我還是個年輕孩子,我問他珍惜甚麼。他耐心地說:很多呀,一個人,一朵花,一張紙,一根頭髮。 一年前我問他害怕甚麼,他說:害怕走那麼遠回不來啦。胖子眼睛濕潤,一擊即中。這樣的人愛自由,愛未來,他有權利像他形容的那樣,好好享受生活。「我不走,哪也不去。只要沒危害到我和我家人的生命安全時我就不會離開。我在裏面的時候想,你們能這麼對我,不就是因為我沒有國外護照嗎?但是現在我好了傷疤忘了痛,人是有修復能力的。我一出來就不想走。我要繼續看幵,看幵這些變化」。他對極權之下的手段,向來沒有過判斷失誤。但也從未喪失過任何樂觀的信心,他少有地嘲諷幵自己:我老有些錯覺。可能也正是因為我錯誤的判斷造成一系列的錯誤,才造成今天的局面。而他相信自己不會有任何變化,他佩服諾貝爾獎作家赫塔 米勒,她直到現在仍在各種場合談論關於極權主義( Totalitarianism),「她是在為死去的人說話。那些人,沒人關注他們,沒人能聽到他們的聲音。而我們理應承擔這個」。年輕人在網上跟他討論,這一代何去何從。他老實地講:沒理由讓你們在這兒跟他們抗爭下去,如果有條件,就出去,最起碼知道一下這世上還有別的生活,去看看甚麼是好的,你才能瞭解你和你同胞的處境。

後記:為了艾未未在目前生活裏應該獲得的平靜,我無法寫出他在獄中更多細節。他一直是年輕人的「大朋友」,理性,寬容,從未以他的知名藝術家身份居高臨下,也從未施以煽動。人們向來以為他這樣的人會暴躁勇猛,但他面對個人時總是予以最大程度的溫和和耐心。這個胖子是柔軟的,幽默的,他知道他在獄中時,外界有甚麼樣的人在傷害他,污蔑他,而他統統諒解,也悲憫他們。即便經歷了那樣黑暗的時刻,他還是相信光明。

撰文:鞠白玉

艾未未小檔案

54歲 北京出生

學歷:78年入讀北京電影學院;81年赴美,曾就讀紐約帕森設計學院; 2010年獲比利時根特大學頒發政治與社會學系榮譽博士學位

家庭背景:父親艾青(已殁)和母親高瑛均為詩人;1958年中共反右時舉家被流放新疆,當時艾未未約1歲, 1975年才返京居住

婚姻狀況:已婚,妻子路青是畫家,也是艾未未被指涉嫌漏稅的工作室「發課公司」法人代表

藝術成就:1994至 1999年主編中國前衞藝術刊物《黑皮書》、《白皮書》和《灰皮書》.2003年至 2008年擔任北京奧運會主場館「鳥巢」的設計藝術顧問.2007年作品《童話》以 1,001椅子象徵等待自由來臨,並邀請 1,001名中國人赴德國參加卡塞爾文獻展.2010年入選英國雜誌《藝術評論》「現代藝術界最有影響力的 100人」第 13名.2011年 3月用逾億顆陶瓷製成的《葵花籽》在英國以近 35萬英鎊(約 440萬港元)的拍賣價成交.2011年 4月艾未未與 4名裸女拍攝的「一虎八奶圖」曝光,被媒體解讀為諷刺中共官商勾結,漠視農民工等控訴現任中國藝術文件庫藝術總監維權事件:. 2008年 12月至 2010年 3月發起汶川大地震公民調查,共找到 5,212名遇難學生名單. 2009年 8月到成都為維權人士譚作人出庭作證,但遭公安毆打和拘禁.2010年 2月與 20多名藝術家高舉標語在北京長安街遊行,不滿藝術區遭武力拆遷,其間與公安發生衝突.2010年 11月上海馬陸的工作室面臨強拆,艾未未網上號召千人河蟹宴,惟宴前被當局軟禁

資料來源:《蘋果》資料室

写在又一段旅途的结束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写日志了。当生活拥有了一个重心,不管这个重心是什么,我都会自然而然并且乐在其中的沉浸于此。或许,保持心中一如最初的单纯和坚持,对我来说,是最有利于健康的方式。

很久没有坐火车,这并不是一个特别美好的体验,对我来说甚至有些伤感。我总会在深夜的车厢里发呆,漫长的笼罩在午夜和有节奏的前行的声音的笼罩下,时间反而停滞不前。深夜的每一个站台都与白天不同,拥有截然不同的气质。

深沉,宁静,死寂的城市有点点灯光,在看不到的角落里有各种暗潮涌动。有人出生有人死去,他们在离你生活很远的地方,发生着和你每天的经历并没有多大差别的事情。于是这一刻,世界仿佛小到全部是雷同。

可是我总会想起,总会在看到一些艰难生活的人抱着弱小的孩子挤上火车的时候,想起自己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出门远行,挤硬座,晚上没有地方睡觉,爸爸妈妈会轮流醒来照看我,有时候我还会和小朋友睡在硬座座位的地下,那个我现在低下头都觉得很肮脏的地方,是我童年钻来钻去如此愉悦的游乐场。

于是,长大真的是一件令我期待的事情吗?哦,我变了。

他们说我虚荣,他们说我总是不知足,他们说我总是看着别人,能够做到多好。我没有enjoy my own life, 我没有focus on myself.我想,或许他们是错的。

张家界很美,凤凰的夜很迷人。酒吧里面会放小娟的歌曲,身后河水流淌。我戴着鲜艳的花环仰头看天空的时候,花环轻轻的掉进身后缓缓流淌的河水。哦,你看它,流走了。生活本没有什么不同。

我总觉得一段旅程的开始就是过往的一个结束,旅程的结束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我逃离了生活,继而回归。我便有了难以觉察到的改变。这一次,我感觉自己触摸到了更真实的生活。

有点感伤,有点失落,有点无所适从。

有点安慰,有点欣喜,有点漫不经心。

有点迷惘,有点惆怅,有点无可奈何。

这就是生活吧。

PS:前几日又重新看了《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的电影,是用很多很多年慢慢去读懂的东西,而今,我依旧不能领会全部。在第一部里面,美丽的舒淇和张震描绘了一段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台湾年轻人淡淡的、缓缓的爱情。

在那个年代,人们会写信倾诉衷肠,会一点点的表达思念。

一不小心,我们就别离三年了。生命被书信无限拉长,等待就像四季的流转一样带来希望和幻想。而今,我们失去了。

旅途

前段时间去了一趟海南,大学毕业之后难得的旅行,意味着我的生活终于告别了那段仓惶的时刻而迈向另一个更加遥不可知的未来。

在海边的时间并不长,坐快艇上了西岛,一个比亚龙湾三亚湾和大东海视野都要更宽广,海水更宁静的近海小岛。沙滩白的晃眼,光脚下海的时候,小小的沙石硌的人步履维艰。

没有妈妈的旅程尽然会感觉到孤独…这是让我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在新的城市开始了完全独立的生活,自己租房子,找工作,自己存钱、吃饭、买衣服。甚至可以自己决定为自己买一个IPad或者胶片相机,可是一旦踏上旅途,童年时全心的依赖感会突然涌上心头,那是一根隐藏着的线,看不清楚,但系着内心很深的地方。

回来之后的某一天,偶然看了一部山口百惠的纪录片。背景里不停的重复着这首歌曲,恍惚间,我又回到了童年的那个小镇,回到那个阳光永远晃眼,树影下的泥土永远是沙质的浅黄色,有点喧闹有点寂静的童年。

回忆是碎片,我们永远活在一个一个断断续续的画面中。

而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一场没有回头路的旅途,踏上这条路,然后一直到死。

Exif_JPEG_PICTURE Exif_JPEG_PICTURE Exif_JPEG_PIC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