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绿皮火车的记忆

 

回忆总会像是一扇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的门。

晚上一个人坐在日料店吃冷冰冰的沙拉时,忽然想起很多很多的旧事,于是干脆坐在过于温暖的春天的夜色里,把脑海中源源不断的回忆全部都写下来。

忘记是为什么,前段时间忽然和朋友聊起来,自己能够拥有爸爸妈妈的宠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以至于我开始认为,自己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优秀的,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总会无休止的低落和怪罪自己这件事情一定也源于在没有离开家的前17年中,父母过于甜蜜的溺爱。

旅行是最好的证明方式。从我两岁开始,爸爸妈妈会在每年的暑假带我出去进行一个漫长的旅程,从西北边缘的小城,坐着绿皮火车,摇摇晃晃,辗转到南方明媚潮湿的各个城市。一直到上初中。硬座究竟有多辛苦,现在想来全然不记得。上海,南京,杭州,苏州,无锡,青岛,烟台,很多地方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去过两三次,从浦东还是一片工地一直到东方明珠成为最高的建筑,金茂大厦刚刚建好的时候又上去最高处看远处迷迷蒙蒙的一片。或许每每回到沙漠边缘小镇的家里,都会有些许失落,或许春天沙尘暴来的时候,我总是趴在窗户上听远处风卷起黄沙的声音就好像黑夜大海的浪涛声。这些对远方,对未知的城市的幻想与期待,只有从你去过了很多地方之后,才会慢慢的留在心里。

后来基本上都是硬卧了,几年中最多的目的地是安徽老家,和爸爸一起半夜在徐州找过路的火车然后跑上去补票。凌晨几乎没有人的绿皮车硬座,总是一片很恍惚的场景,苍白的灯光,满地都是一片狼藉,有人横卧着睡觉,列车员在做着最后的清洁工作。没人说话,爸爸已经很累了,我靠着他望着窗外一片深深的黑夜。他是回家,我是旅行,截然不同的心情。去到自己的爸爸妈妈身边,我想爸爸也应该是心里急迫又安慰的吧。

回来的路上大多都是快乐的,和爸爸一起旅行最开心的就是火车上的食物。茶叶蛋,泡面,一整只烧鸡,分享爸爸的啤酒,两个人一起去车厢连接处抽烟。然后听爸爸和随便车厢中的一位同行者大声聊天,教那些年轻人什么样才叫真正的钓鱼,或者随口说出几大段从古希腊到二战时期的历史故事,或者和我一起吐槽哪位姑娘或者大妈穿的太难看以至于我们两个都只能望着窗外。路过潮湿的泛着浅浅的绿色的南方,回到北方白色的清冽的冬天,抱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小心翼翼的吹着热气,整整两天一夜一直在笑啊闹啊,这或许是这一生和任何一个其他人都再也没法拥有的美好体验了。

上了大学之后,银川广州还没有直达的火车,于是一年四五次飞机也就在所难免了。飞行其实也很好,只是坐在小小的位置上把自己绑起来,除了窗外偶尔能看到的层层的白云,我只是不停的想睡觉。那种一觉醒来就能去到的短暂旅行,远不如渐行渐远晃晃悠悠的火车能够带来的踏实与期待。只有有一年夏天,花完了生活费不好意思问家里开口,于是买了从广州与西安的硬座。那趟车开往西藏,车厢里面几乎全部是一大群一大群的藏人,有的很愉快有的很焦虑,大多都很羞涩。我坐在一家健壮的藏人中间,不眠不休的看完了厚厚的一本《我们的祖先》。不知道是这本书写的太好,还是那时候车窗外的阳光过于明媚,又或许是那个藏人家庭给人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我反而不觉得27 28个小时硬座是辛苦的体验。

我曾经在绿皮车窗外看到过连绵的青山,山顶有一棵郁郁葱葱的树,一个男人站在树下望着远方。

我也曾经在绿皮车窗外看到大大小小的城市,人们过着普通的生活,街道和住宅散发着浓郁的家的味道。

我曾经在绿皮车窗外看到过巨大的工厂,白色的烟雾滚滚冒出,钢铁和机器的声音让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赶快逃开。

我也曾经在绿皮车窗外看到明媚的月光,山脚下琥珀色的湖泊,奔流的长江黄河,和平静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树影。

南方北方,城市农村,大街小巷,只有从中间穿行而过,我才感觉那是我去到过的地方。只有站在每一个大的站台,呼吸着陌生城市匆忙的气息,我才能够体会自己原来真的离家越来越远。很美好,很让人留恋。却也很无奈,明知过去的一切都不再回来。那些和你擦肩而过,或者愉快的聊了一整天,又或者给你讲述各种各样故事的旅行者,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相见。

不断地相见,然后告别,然后去到新的未知的地方。

然后有一天,我失去了自己深爱的旅伴。去年夏天爸爸坐上那趟我们一起笑着闹着,坐过无数次的火车,回到老家,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再去体验新的旅程,那些吃着烧鸡喝着啤酒还在列车连接处抽烟,嘲笑那些看到爸爸带着女儿抽烟露出惊讶神情的人的短暂且幸福的时光,永远停止了。于是我只好一个人坐在陌生的南方城市,计划着清明到底有没有时间赶回老家。

关于绿皮车的美好记忆,最终也只能在我哭啊哭啊,怎么都停不下来的这个夜晚,匆匆的停止了。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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